撰文/ 今周刊專欄作家 李尚龍
跨年那天,跟一個叫小董的姑娘一起聚。那天我剛好沒事兒,就約她在三里屯的一家小店喝酒。
姑娘平時不喝酒,看著面前坐的是我,於是也就一飲而盡,幾杯下肚,臉紅了,就非要鬧著跟我講故事。她說,我是一個不太願意跟人敞開心扉的人,所以這是你的榮幸。
我說,我是不是應該跪著聽呢?
她笑著告訴我,曾經看過你寫過一篇《你所謂的穩定不過是浪費生命》的文字,可是,我的夢想,就是有一個穩定的生活。
姑娘的父親是一個小村莊的風雲人物,據說二十多歲就當上了村裡的幹部。一天晚上看村裡組織的晚會,愛上了正在台上跳舞的小董的母親,演出結束後,他決定上門提親。母親家貧,重男輕女,又不敢得罪他,於是,這門親事,很快就被定了下來。
父親跟母親說,他想要一個男孩。在那個愚昧的時代,偏僻的村莊,彷彿要男孩是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。結婚一年後,母親懷孕了,在全家的喜悅和期待裡,小董的姐姐出生了。父親一聽是女孩,咬著牙,跟親戚們說了一句話:這次算了,下次一定要是個男的。
三年後,母親再次懷孕,那時他們已經知道可以去城市裡花點錢檢測一下肚子裡生命的性別。於是,父親陪著挺著肚子的母親去了大城市,當得到結果時,父親咬著牙,堅持不讓生下來。
這世上,最怕的就是無知的人還無情,這樣的人,最無敵。
母親含著眼淚,一個人躲到了外婆家,一住就是半年。半年後,小董出生了,而他的親生父親,因為生氣,一個月沒有搭理她們母女。
六歲時,本該是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:看著葫蘆娃,哼著大風車,聊著美少女。可是那一年,他的父親和母親離婚了。在那個村莊裡,離婚的女人被視為不祥,母親不願離婚,帶著姑娘躲到了外婆家,可是,強扭的瓜不甜,幾個月後,她最終簽了字,姐姐判給了父親,自己跟著母親。
一段時間後,父親又找了個老婆,接著,他終於有了兒子。那時的子女像是商品,結婚像是副產物,愛情可有可無,像是只有生了兒子,婚姻才穩賺不賠。
母女相依的幾年,母親把她的姓改了,不准她和董家有任何來往。只要她回家說別人有爸爸這樣的話,就會被母親罰跪,班上同學議論說她是沒爸的孩子,十幾歲,這些痛苦都只能打碎了往肚子裡咽,她不敢回家說,因為她更見不得母親的眼淚,更受不了母親動不動就讓她跪下來的懲罰。
直到有一天,家裡多了一個男人,母親跟她說:來,叫爸。
姑娘哭著跑了出去,回到家,她咬著牙說,媽,我不干涉你的生活。說完,她轉身離開,那時,她心裡只有一個想法:這個世界,我只能靠自己了。
她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,每次回家,都和媽媽吵和繼父冷戰。小村莊裡,沒有不透風的牆,她的故事,恨不得家喻戶曉。
小董的親生父親從來沒有搭理過她,偶爾她過去吃飯,遭到的也是一家人的冷眼。那時,她只有一個想法:我要考上大學,要走出這個小地方,才能改變命運。
可是,當一個噩耗襲來,她終於還是扛不住了:繼父給她打電話,說,你來趟醫院,見見你母親最後一面。
母親腦溢血,之前有症狀,只是這次過於嚴重,一幫親戚圍著她哭,董走過去,看著還在呼吸、身體還在起伏的母親,生氣的看著那些親戚,說,你們哭什麼,人又沒死。
這時,醫生走過來,說:誰是家屬,來簽個字,就可以拔管子了。
也不知道是當地的醫院混蛋,還是周圍的親戚混蛋,還是自己混蛋,她只記得,那時她一滴眼淚都沒流。過了幾天,有人把母親裝進棺材的刹那,她忽然意識到,母親真的不在了,她哭泣著嘶吼著,不讓大人們把棺材合上,眼淚滴到母親的遺體,淚水的溫度,很快就被冰冷的軀幹冷卻,留下一個十幾歲的女孩,歇斯底里著。
小董講到這裡,已經泣不成聲,我跟她滿上酒,說:喝完這杯,再繼續講好嗎?
一個人的童年,很大程度決定了她這一輩子。
我不同意這句話,因為同樣是幸福童年,也會滋生出混蛋的富二代和知書達理的君子;同樣的慘澹青春,也會同時誕生偉人和罪犯。
關鍵,看你是不是有一顆什麼樣的心。
小董的悲劇還沒完,她被送到了父親的家裡,其實葬禮上,她的親戚就已經決定把她送到父親家,她哭著喊著說不要。
後來,她還是被送了過去,母親留給了她一些遺產,據說,父親為了這些遺產,才收留了她。
成長的那些年,她在家不講話,多數時間都在學校的圖書館,親情的泯滅,沒有打垮她,反倒讓她更堅強、更獨立的的去面對未來。
當遇到一件麻煩事自己無法改變,唯一能做的,想必就是改變自己的態度了。有兩種解決問題的態度,一種是徹底被打垮,自怨自艾,然後終其一生的活在陰影裡無法自拔;另一種是見招拆招,積極應對,知難而上,換條路,堅強的靠著自己的肩膀走向更遠。
你,屬於哪一類人?
或許,對你來說,至少在童年不會遇到這些摧殘。至少回到家,父母還會給你做頓熱飯,無論你離多遠,家是你的最後的庇護所,那麼,還有什麼理由不去拼命,拼出更大的世界呢。
失去親情庇護的小董,沒有自暴自棄,她把每天的時間都放在了自習室,高三過後,她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學。
除了學費,她一邊上課,一邊自己打三份工,就連半夜三更,還會給當地的KTV端盤子,僅僅為了每個晚上50塊錢供吃的待遇。
每當她回到宿舍,都能看到室友床上堆滿著的化妝品和新衣服,上自習的路上,都能看到一對對情侶虐狗的背影。
大學四年,幾乎每年都是全班第一,她看了很多書,考過很多證書。
大四那年,她考上了廣西一所大學的研究生。那幾年,她幾乎不回家,閒暇時間,除了幫導師就是去找實習、找工作,她喜歡看書,於是就經常去當地的出版社幫忙。畢業那年,她留到了其中一家出版社,後來調到了北京工作。
認識我的時候,她已經是一個精幹能幹的主管了。據說,她現在的收入很高,自己在買了房子交了首付,時不時的還會回家,看看自己的父親,家鄉人的臉上,也掛滿著笑容。從她的臉上,我看不出她經歷的滄桑,但講述的過程中,她的眼淚一直在流,時不時也會溫馨的笑一下,畢竟,她度過了那段本以為過不去的火焰山。
故事的結束,我問她,你有恨過自己的父母沒有給你美好的童年嗎?
她說,恨?為什麼要恨呢,我早就不恨她們了。應該謝謝他們,因為她們,才能讓我趁早獨立,讓我有了現在的生活,讓我知道,生活是自己的,和別人無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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